中國證監會顧問戴立寧：管理者的視野是被管理者的宿命

戴立寧 | 中國證監會顧問，曾任臺灣地區“財政部”次長、證管會主委、“財政部”金融司司長、華僑銀行董事長等職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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編輯：筆記俠 李力力&龍春濤

活動：016年8月6日 吳曉波上海書友會 主辦 [BOSS面對面] 第3期

筆記俠按

73歲的戴立寧經歷臺灣經濟崛起的偉大時代，目睹了臺灣“經濟奇跡”的起落。老先生用飽含激情的講述，帶領我們認識了“錢為何物”以及他的經歷與堅持。臺灣成功的經驗未必能夠復制，臺灣失敗的經驗絕對值得警惕。

完整筆記

一、緣起：一念之間，一以貫之

2010年吳曉波老師一本非常有名的著作叫《大敗局》在臺灣發行，經朋友介紹他來到了我在南港的住所。30年前我們在搞經濟，而那個時候中國大陸正在搞文化大革命;沒想到30年后大陸在發展經濟，臺灣在搞文化革命;這難免會讓人有一些感慨。

現在大陸在發展經濟所遇到的問題，30年前臺灣也陸陸續續都遇見了。既然如此是不是有什么可以借鑒的?我認為臺灣成功的經驗未必能夠復制。因為時間，規模不同;但是臺灣失敗的經驗卻是可以借鑒的。我們在這里摔了一跤，大陸又何必再來一遍呢?

吳先生問：“戴先生，您能不能把您的經驗分享出來呢?”

我回答：“我年紀大了，也比較懶，你讓我寫點東西，我也沒有興趣。我所想的是，我從小就到臺灣，在臺灣所經歷的事情大陸又有哪些可以借鑒呢?”

更重要的是，兩岸雖然是同文同種，但兩岸存在著語言的差異化，在溝通和表達的時候會發生些歧義。吳曉波老師說：你口述，我找人記錄。現在科技的確是先進，他在北京，而我在臺北，最終花了半年的時間就寫成了《一以貫之》這本書。

我以前喜歡舞文論墨，在臺灣寫了些文章，在報刊雜志上刊登過;我從來不說自己文章不好，我覺得我的文章很好，值得大家探討。吳曉波先生也這樣認為，大家把文章剪輯出來，同時發售了兩本書。

在命名的時候，在我的文章里面常常會看到“一念之間”，在命名標題的時候，有人提議：我們何不命個標題為“一念之間”。

一念之間是佛家語，一念之間立地成佛，一念之間永墜地獄，很多事情就在于一念之間。一以貫之是儒家語。

二、關于錢本身的一些思考

錢不在乎你有多少錢，而在乎你有多么聰明的去使用它。

曾經有一段這樣的話，你用掉的才算是你的錢。放在銀行的是在浪費錢，糟蹋錢。

所以用錢是一門學問，我們看到太多的人窮得只剩下錢。

1、錢的生物特性——錢能生錢 ：

錢是生物，能夠自行繁衍。人和上帝在創造上有什么差別?人只能創造無生命的物體，但我們不能創造生物，這是人和上帝最大的差別。但自從人發明了錢以后，錢具備了生物的特征。錢是一種生物，可以自行繁衍。

2、錢的學問：知識就像錢一樣，只有在流通中才能體現價值，而且在流通過程中，其數量會增加，很有可能還會增值。

時間是錢：想要知道錢的價值，借了才知道。你要能夠證明你不需要錢，銀行才會借你錢。

錢跟學問一樣，不在乎你有多少，而在乎你怎么使用，而錢在于流通。

3、銀行與當鋪

銀行：要能證明你不需要錢，銀行才會借你錢。你把錢存到銀行里面，所拿到的是負利;你可以去搶銀行，但銀行可以“搶”任何人。

當鋪：當鋪的當，中國人講的吃虧上當，和銀行差不多一樣，在人最需要錢的時候借給他，再賺取利息。

4、錢與金融

金融業從古到今玩的都是錢，從錢談到金融，錢和金融的關系是什么?金錢就是融通。金融就是用錢和錢交換，怎么交換?(時間交換)我用今天的錢和明天的錢交換。

最典型的就是存款和放款，我給你今天的錢，你還我明天的錢，今天錢的價值和明天錢的價值是不一樣的。銀行的放款和存款都是如此，除此以外還有空間的交換。本地的錢和外地的錢交換、本國的錢和外國的錢交換。這叫匯兌，它只是一個交換。

5、認識利息

當我們在了解金錢的時候，我們要去了解金錢的時間價值。

利息魔術：

當時臺北發生過這樣一件事情。一個世家子弟被綁架，綁匪要求贖金一億。我就寫了一篇小文章標題是《一億臺幣是多少》。一億臺幣分100年提取，每月的價值是多少錢。

算法很簡單一億除以100，再除以一年12個月來算，就是每月83333，和財政部長的工資一樣高。假如一億是這樣子計算的話，就不是我們今天所談的金融;簡單的數字除法是不對的。因為沒有考慮到錢的時間價值，因為今天的錢和明天的錢不一樣的;所以我們把剛剛利率的觀念稍微帶入一點，就不一樣。

年利5% 每月479846元

年利10% 每月839046元

錢要拿去運用，這樣它就會產生錢。所以你有1億放在包里，每個月拿83333，不用就是在糟蹋錢。在我們這個多姿多彩的社會，我們不僅要有錢，更要去認識錢。如果根據利息來看，我們就會發現銀行在“搶錢”。從你個人的購買力就能看出來，其實銀行沒有給你利息，是你在給銀行保管費。

6、錢即信用

當金屬幣變成紙幣的時候，那么紙幣的價值絕對不是錢的功能。這個錢的購買力的依據是什么?答案很簡單，就是信用。

什么是信用?信用是一種資本，是一種延期付款的資格。用現代金融的觀念，信用就是金錢，就是你可以用未來的錢買現在的錢。你沒有信用，買房子別人可以拒絕。怎么衡量你有信用?有一個公司專門做這個事情，專門去衡量一個公司的信用，這變成了一種專門的行業叫信用評級。

每個人信用是不一樣的，當我的信用不足，但我還是要借錢那么怎么辦?我需要信用補充，需要別人來擔保叫“擔保人”，用物來保證就是叫“擔保品”。

我借一百萬信用不足，結果借不了，請一個信用足的人來給我擔保，就能借款。如果“擔保人”也信用不足，那我可以提供一個房子來進行擔保，房子就是“擔保品”。

現在很多的上市公司，要上市信用要做得非常足。在這個現行的社會里面，我們是一個貨幣化社會，沒有信用寸步難行，貨幣化的社會信用不是一句空話，是非常嚴謹的。

重要的是誰來借這個錢，怎么審核這個錢，就像銀行和當鋪一樣，都是在別人需要錢的時候把錢借給別人，然后賺取利息。

當鋪和銀行最大的差別是：當鋪的利益是符合當鋪老板的利益，而銀行是符合大眾的利益。所以當鋪放款是要符合當鋪老板的利益，銀行放款是要符合大眾的利益，銀行放款就需要足夠的擔保品。

這里我強調一個真正的授信，不是我有“擔保品”就可以授信，而是在使用錢的過程當中，能不能產生其它的價值，不是說你有一個房子我才借錢給你，而是說我沒有房子但我借你的錢買房子，你買的房子也可以作為擔保品。

我的《一念之間》里記錄了超貸，就是貸款的金額超過擔保品的價值，在臺灣是屬于犯罪的。

對于我來講真正的貸款不是這樣的，我們要去思考為什么談這個問題：

大家有沒有發現，在金融越發達的地區貧富差距越大，為什么?因為用人力去掙錢很辛苦，用錢去掙錢很容易。

但是在我們這個擔保品的授信體系下，有錢人才能有擔保品去借錢，以至于有錢人借錢比窮人借錢更容易。為什么沒錢的人借不到錢，不需要錢的人卻一大把錢?利用這個差距，把不該賺的錢掙了。

比如國企不需要這么多錢，但他有辦法借到更多的錢。中小企業真正要付的利息是18%到28%，這是一個非常嚴重的現象，國內是如此，國際也是如此。所以金融越發達的地方，它的貧富差距越大。金融就是把更多的錢集中在一起，它的影響是非常大的。

信用評估中，過去 5C分別是：

Cheracter：借款人品德

Capacity：經營能力

Captal：資本

Collateral：資產抵押

Condition：經濟環境

現在5P分別是：

Personal：個人因素

Purpose：資金用途因素

Payment：還款財源因素

Protection：債權保障因素

Perspective：企業前景因素

三、談起從前——臺灣證券市場的啟示

理論是別人辦公室的事，實踐是自己辦公室的事。1993年4月10日，我上任證管會主委。

1、監管權限，誰來監管?

現在審批制度改革，大家以為是不用審批了。上市公司要不要有人監管，由誰來監管?證監管這件事嗎?

證監會要管需很多成本，上市公司越來越多，無法投入相匹配的人力去做。既然做不了就讓交易所做，你只要你的標準交給他做就可以了，為何要事必躬親呢?

他們誤以為，政府不審查就是不審查。這個事情一定是要有人去管理的，但是我們要重新去思考這個工作適合交給誰管理，這是我的一個基礎思想。

我將管理者和被管理者之間結合在一起。不是管理與被管理誰的事情，而是管理者與被管理者同心協力地去做好事情。把一個二元關系變成一元關系。

上次聽心靈大師講了一個“五指爭大”，我把它引用過來，人為什么會是萬物之靈?因為人是站直的，站直了之后可以把2只手騰出來做其它事。5個手指有不同的才能，大家共同協作，這是5指理論的基本思想。

大拇指：

投資人：證券市場中最主要的參與方是投資人，永遠是首屈一指，它最重要、最有利和最有效。

食指：

證券公司等服務機構：食指也是最能干的手指，是指方向的手指，所以它是服務類的手指。

中指：

媒體人、會計師和律師：中指是五指中最高也是最中間的，在證券市場中立場需要不偏不倚而且高瞻遠矚。

無名指：

上市公司：無名指是結婚戴戒指的手指，因為無名指通心，所以最珍貴的東西戴在這兒。上市公司本身也要擔負起一定的管理責任，例如公司治理，這其中含有自律的成分。

小拇指：

監管者：小拇指是沒有力量的，但當人們合掌禮佛的時候，小拇指永遠站在最前面、最靠近佛，所以它是借助佛的指引來管理市場。

法律是放在管理者手上的，利用這個制度建立，好好利用這個機會管理市場分工。誰管得好，就把這個工作交給他。依照這個原則去做有效的工作，這就是五指原則的管理基礎。

它跟現代管理學有很大的區別，現代管理學是將管理者與被管理者區分開來，而五指原則是共同管理共同協作。

2、望墻興嘆

證券市場門檻太高大家進不去，要嚴加審查。

增資指：經上市的公司要多發股票，要嚴格控制。

減資指：有些公司虧了，他要減少股票的發行。這也要嚴加控制，否則股民就會吃虧。我本來買了10張，你這一減就變成5張了，所以這個現象必須要嚴加審查。

如果減資，大眾會損失很多財產，但這樣的想法是錯的。減資是很難的，把原來的股份減到三分之一，并不是說政府允許你減資的時候，你才發生損失的;而在此之前就已經損失了，只是你不知道。

增資也是一樣，因為上市難，所以就多發行點股票。用股票換鈔票，增資很難，要嚴加審查。在這一行為當中，你的錢沒有變動，那你緊張什么?

3、戴立寧原則

所謂的戴立寧原則是什么?

a、把市場還給市場;

我們都知道市場有市場的規律，但總是會有一只黑手干預。你要問我戴立寧原則是什么，就是把傳統中的市場還給市場。

b、把管理交給效率;

誰管得好，我就把這個管理市場交給誰。比如我們剛剛講的“上市”管理工作交給政府，因為政府工資低，審查嚴格，人的增加會受到很多的限制，比交給一個企業單位要好很多。你把標準制定好了，讓他來執行是沒有問題的，把它還給金融機構。

c、把公道還給績優股(把信息透明)

我有一個長輩買股票，他問我怎么買，我說買績優股，沒想到在我做主管的時候他打電話給我，他說，戴主任我聽你的話買績優股，結果……

但是在市場上，小股票怎么漲得快，因為有人炒，但真正好的股票沒人碰。信息透明很重要。

這就是三把原則。

觀念突破，溝通很重要，我出了若干作品，把為什么講清楚。后來報紙雜志都是在用戴立寧原則，最后大家清楚了，觀念的突破是一件極其重要的事情。溝通、協力非常重要。

我剛才說了把公道還給績優股，大家都在嘲笑這個事情。大的公司炒不動，但是炒小的公司。

短小輕薄，圈養套上。這就是為什么大股票漲不起來。在臺灣會更嚴重，這些炒手會被當作英雄來崇拜，這是多么嚴重的事情。但這樣的事情的確發生了，只是這樣能賺多少錢?炒手吃雞你喝湯，抄手喝湯你喝西北風，最后弄得什么都沒有。

這紅線是指數，這綠線是市盈率。在當前經濟體制下市盈率是和指數同步。股票漲市盈率也會漲，大家都會買。但大家有沒有看到在我的理論里面，股票在上漲市盈率是下跌的。現在的炒股是根據企業的實際經營情況而炒股，所以把公道還給績優股。

證券市場工作，工作量非常大，而且還隨時會被告。你既然讓我來，那我就要和你“切割”——責任的切割。這樣我的決定就不會影響老板。在證券公司，下屬和老板的關系，表面上是有聯系的，但是發生事情之后，老板是不會丟官的。

管理者的視野是被管理者的宿命，所以對于管理者的教育是非常重要的。

謝謝大家!